山雨楼阁

《太阳报》2月21的报道中，提到英国男子亚历克斯·斯凯尔遭遇女友乔丹·沃思的虐待长达三年之久，因邻居实在无法忍受他们家中传来的惨叫声报警，就是警察来的时候，几斤死亡的亚历克斯似乎还要为乔丹辩护。原因是，正如他自己所说，“我爱她。”

毛姆的小说《面纱》中的女主角吉蒂，在婚后跟已婚男子唐森发生了婚外情，她的丈夫费恩羞恨不已，却依然说，“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，然而我爱你。”最后他甚至因为不堪痛苦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，还给吉蒂自由。

2016年11月27号，中国经济网女记者段丹峰，在结婚前夕因为男友劈腿而从11层的婚房楼道跳下，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。

现实里这样的例子也很多，爱的多的那一方，甘愿低声下气，哪怕对方渣到不能再渣，吃着碗里的，看着锅里的，却依然抱有一丝希望，以为对方会变得像以前那样。而如果对方不能改变，或者一再做出格的事情，最后宁愿毁灭自己，以最极端的方式终止痛苦。

读到亚历克斯的新闻的时候，我的第一反应就是，他白痴么，再砍一刀他就没命了，堂堂一个大男人，居然能够被一个女子虐待这么久，却依然处处袒护她。

而《面纱》中的费恩，难道不也是一个笨蛋？既然发现对方出轨了，并且觉得羞恨，那就离婚算了，干嘛最后把自己给整死。

为渣男而跳楼的那些女子，又是多么不值得。

可是想到自己的经历的时候，我就怂了，我不是也同样干过如此愚蠢的事情么。我也曾经遇到过渣男，当我发现他出轨很多其它女人的时候，再对比自己血泪命的付出，一直以来的心甘情愿化作恨，我有很长时间纠结在恨里，噩梦不止，痛苦到极致的时候巴不得一下子拿刀子扎在自己的心脏上，死了算了。

也就是说，当一个人置身里面的时候，他想的不是如何解脱出来，但凡他怀揣一点希冀，就会试图原谅对方，而渣男渣女最善于做的事情便是从来都不跟你绝交，总是将你推到悬崖，再给你一个甜蜜的拥抱，叫你欲罢不能，你迷恋那种爱情，迷恋过去，迷恋他或者她带给你的理想世界，以及另一个，理想的你自己。

我在所有类似的例子当中，发现一个共性：我们喜欢沉溺于自己深爱的那个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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柏拉图《会饮篇》中提到，说人最初是球形的，有着圆圆的背和两侧，有四条胳膊和四条腿，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，他们能够任意向前或者向后行走，而且可以滚的非常快。后来宙斯为了制服他们，想出一个办法，将他们从中间劈开，一分为二。所以人这一生，都是在努力寻找自己的另一半，或者准确的说，寻找他丢失的那一部分。

一开始陷入爱河的人，会发现自己终于找回了缺失的自己。对整体的圆满的渴望，终于达成，所以他们满足并幸福，充满活力。存在，似乎在这个时候才有了终极的意义，大家彼此需要，彼此想念，有的人甚至因此而觉得世界上其它的任何东西都变得没有意义起来。就是在这种圆满的状态之中，滋生出需要，索取和依赖的成分。

你需要温暖，他或者她便给你温暖。

你需要懂得，他或者她便来理解你。

你需要释放，他或者她便来疏解你。

......

他或她，在你心里成了理想的化身，是你自己所希望的更好更完美的自己，以及，爱情的感觉。

于是，爱情变成了药，你对它上瘾了。

在遇到爱情之前，你曾经用其它种种方式和途径获得满足自己的东西，可是爱情降临之后，聚焦点便只在爱的人身上了。

可是我们的另一半，因为早已与我们分离，经历不同，注定已经发生变化，即便是在一起的时候，也不能全天二十四小时在一起做着同样的事情，体验完全一致的感觉。

性爱尚且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维护这种圆满，因为它从生理结构上提供了一种最原始的圆满。可这种圆满是外在的，是速成的，并不能长久维护这种圆满。

我们的另一半，可能会随时离去，也可能会因为种种现实因素，褪去我们心目中理想的光环。爱情这个药，会变没有，随之而来，是你长久以来内心铸造的依赖和需要感被崩开。于是，最初纯粹的爱情到后来变成爱恨交织。

有的人选择责备对方，对方兴许也来责备，双方互相埋怨，甚至殴打，相爱相杀。

有的人选择忍受对方的种种不堪的作为，总期望有一天他或她能够重新回复到以前那样美好。

有的人选择仇恨并付诸复仇的行动。

有的人甚至选择牺牲自己，成全对方。

......

但是，德国的心理学家埃克哈特·托利就发问了，如果是真爱一个人，如果对方离开了你，可能会导致你的敌意或者恨意么？会让你觉得生活坍塌活不下去了么？会让你感觉非常痛苦么？爱，真的会在瞬间就转化为它的对立面——恨？

埃克哈特更倾向于这么认为，当时那种爱，是爱的另一个自己，是爱的自己对那种爱情的，所谓上了瘾的控制和依赖。所以失去会才会痛不欲生。他们不愿意面对当下，不愿意面对可能失去的痛苦，想用爱情的糖衣暂时遮盖自我的恐惧、痛苦和缺乏感。

我并不对埃克哈特的观点百分百赞同，在某些极致的例子中，比如《白发魔女传》中练霓裳对卓一航，的确是爱极生恨。因为誓言皆化为空，真爱遭遇背叛。

我自己也有这种爱极生恨的经历，而且爱有多深，恨便有多深。我爱最初的他，干净，跟我一样做事负责任，爱护家人，疼爱身边的人，温情脉脉，后来他成为商人之后，浊臭一身，我便恨他把我心目中那个原初的他毁了。其实我心里清楚，我更恨的是他毁了我理想中那个更完美的自己。我在曾经他的身上，看到了我的影子。

后来我就不恨了，因为我发现他其实也很可怜，若非残酷的现实相逼，谁想背弃自己的初心呢。终究还是爱大于恨的，但是生活里，已经明白一件事，当初那个爱情之所以差点要了命，是因为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上面，贪恋理想中的他和自己，贪恋那种感觉。很简单，重新将生活的重心分散到不同的事情上面去，比如读书，写字，比如工作，旅行。用各种渠道和方法来使自己获得圆满，所以再次获得爱情的时候，哪怕它还是不幸夭折，依然有足够其它支撑你的东西。

而至于文章开头所提到的亚历克斯，他其实是非常沉溺于乔丹的。他最初认识的乔丹，长相清新甜美，非常有礼貌，她的父母也都是知书达理的人，乔丹从小也接受了很好的教育。但是看她那时候的照片，就仿佛看到一个非常纯洁的天使，而她曾经，也的确是一个天使：她热心公益事业，经常帮助流浪的小动物，甚至还曾经帮助非洲的儿童举办众筹，捐款捐物......

这是一个理想的伴侣，契合了亚历克斯，两者在一起，达成圆满。

可人性是会变的，或者说深藏在天使美丽面目下的真实本性终于露出来。而亚历克斯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，又为了孩子，怀着一丝微弱的希冀，为此他甘愿变成沉溺于她的弱者，甘愿忍受她的虐待，竟然长达六年之久。若非外力强行介入，恐怕他是真的要死在这个有毒的爱情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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